路奎

他躺在床上。

侧躺着，为了不让血流被压迫到，也为了不对腹中的孩子造成负担，他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床头柜，一边伸出手，拉开抽屉，拉薇写的信默默的躺在里头。

维耶尔摊开信纸，他没有打算要读，只是静静地握着那几叠纸张，将墨水都给弄糊了。

脑海里回荡着过去的事情。

思绪在漂移，穿越了从前的住家，那个自小生长的地方，两层楼高的房子，温柔的母亲在厨房，用简单的食材烹饪出一道道料理，父亲豪迈的笑着，让未成年的自己喝了酒，还笑得不亦乐乎。

母亲说身为Omega，是因为有一些唯有Omega才能办到的事，只有自己能做得到。

在那之后流离失所，和黑街的帮派相处了一段时间，跟随着落魄的Beta老大一起讨生活，偷窃过不属于自己的钱，只为了填饱肚子。

然后找到了在农活忙得不可开交时的工作，提着镰刀，头带着草帽，在有肩膀那么高的麦田地里弯着腰，日复一日的赚着微薄的薪水。

因为粗心大意而怀上小孩是常有的事情，没有身份的人领不到每个月的抑制剂，常常在过了好几个礼拜后，发觉自己什么东西都吃不下，腹部开始胀大，这时候才领悟到严重性。

对啊，就像自己一样。

很久以前的自己，只想要有安逸的生活，这有什么错吗？比起渴望国家改革的埃尔勒他们，难道只有自己什么都不想改变，这样有错吗？

这样很懦弱吗？

在进入劳改营后，他也只想要安稳的度过三年刑期，可是周围的人却不是这样。凯萨、拉薇、茱丽叶、猫眼、爱缇卡、米丽嘉、妲尼安、帝伦……雷思。

他明白Omega的母性本能会把自己逼上绝路。就像雷思那个时候一样，要是自己当时选择放弃，就能够与拉薇他们一起逃到遥远的地方，不用担心被束缚，什么都不用怕。

可是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道路。他回来了这里。

一路上什至持续的错了下去。不断的因为孩子是无辜的这个想法而心软，不断的因为嘉莉波而觉得无所谓。

维耶尔坐起身，他将散落的头发绑起来，接着步行到走廊上。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嘉莉波离开后的几天后了，埃尔勒和其他人一直关在会议室，剩下的人则在不安中继续准备着过冬的食材。

他来到晒衣场旁的走廊，这里是很适合休息的地方，不过在意料之外的是，西敏坐在这里，而不是去开会讨论。

"……啊，不舒服吗？"西敏低声的问道，表情有点迷茫。

"……没有，我可以坐这里吗？"维耶尔来到了这名少女旁边。

两个人沉默了很久，久到天空中开始飘下小雪花，晒衣架的衣服已经早早被收走，辽阔的空间几乎和远方的黄沙融为一体，仿佛只剩他们在这里一般。

"……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啊。"西敏突然闷闷的开口："有时候半夜会哭，应该是做恶梦的哭，我听见你一直在喊对不起，可是到隔天早上时又没怎么样。"

维耶尔没回话。

"……你没有亏欠任何人。只是你……维耶尔，我不希望你是觉得残害自身才能拯救别人。我不喜欢这样。"

"突然说这些，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吗？"维耶尔凑过去一点，跟西敏有五年以上的交情了，他不太希望对方突然变得可怜兮兮的样子，才勉强用一个玩笑回嘴。

果不其然，西敏苦笑了下，接着像往常一样靠过来。

"——对不起。"

"怎么换成妳道歉了？"

"……有时候我会太冲动。"西敏盯着前方，小声的说："做事不考虑后果，我以为让你生下白狼家的孩子是最好的选择，可是在嘉莉波说她也能成为首长时，我明白有些事情也是能够有另一条路走的。"

维耶尔摸了摸西敏的头，而对方则露出了可爱的微笑。

"事情就快结束了，再撑一下就好。"这句话不仅仅是安慰别人，也是安慰自己。

"对了，跟你说啊，我最近谈恋爱了。"西敏抬头望向天空，雪片停留在她的头发上，像是沐浴在雪白中的公主："对方是Omega，是个很不一样的人，一年中有好几个月不会在首都这里，而是跑去东岸捡货物来卖。"

"……难怪妳最近不一样了。"

"……嗯，我想是这样的。"西敏拍拍屁股起身，她皱着眉头微笑，这让维耶尔看出来，其实对方并不是真的笑开怀，而是仍然怀抱着烦恼："我去热点汤给你喝吧，在这里等等喔！"

维耶尔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，只剩自己一个人独留在这条廊道上。他低垂着头，过长的浏海遮挡了视线。他的手抚向腹部，这弧度并不大，可能只有一般人相同月份的一半大小而已。

在划过腹部的过程中，他感觉到轻微的踢动，因而让动作稍微迟疑了下。

"……嘉莉波说会保护你。"

"……就，相信她吧。"

但不能只是相信而已，要努力把相信这件事，变成真实才对。

现在的自己不能继续安稳下去了对吧？

维耶尔抬起头，他看着天空良久，然后顺着西敏的叫唤，缓慢地走回厨房。